四生一族的休裹紧了灰扑扑的旅行斗篷,伴着碎石和土块,滑下一道陡坡。
【注:四生一族乃深渊之人分支之一,其姓氏为四生。】
那是陡峭的山崖,堆满了巨石,土地贫瘠。岩石间隙长着枯瘦坚韧的刺柏和雪松。
他下滑得太急,冷不防一枝横生的雪松枝条啪一声抽在左颊上。枝条如同张力绷到极点的鞭子,抡在脸上火辣辣地痛。
四生休抿紧了嘴角,迅速攀住岩边一株刺柏,稳住身形。他朝右侧一块平坦的岩石奋力跳过去,腾空的霎那,厚重的灰色斗篷在身后舒展开来,哗啦啦抖动翅膀,像只困倦的鸟。
四生休在岩石上坐下来,悉数收拢斗篷,他抹掉前额冰冷的汗液,长呼一口浊气。旅途跋涉令他胸口钝痛,喉咙深处还卡着一团要命的火焰。
这座贫瘠的山脊笼罩在雾气里,放眼望去一片茫茫的白,能见度不足十米。冰凉细密的水珠纷纷扬扬扑了男子满脸,水光使他的脸庞闪着一股病态的透明光泽。
休的头发湿漉漉垂着,小水珠逐一点缀在乱糟糟的发梢上。
头颅两侧太阳穴一剜一剜作痛,休深呼吸,随后闭上眼,探视内部。在无尽的漆黑中,残存不多的白光正一点点从最深处滑脱,沉入黑色虚空。
那就像是什么东西分崩离析的时刻。
最后的时刻。
他猛地张开眼,将目光从内部拖至外界。四生休躺倒在岩石上,他沉默地仰望着天空,层层叠叠的雾气使视野一片冷冰冰的白。什么也看不见。一簇小小的火苗从他背后闪了出来,那东西吭哧哧爬到他肩上摇晃着细长火焰组成的鞭子,细小的火焰鞭咻咻地将四生休周围的水汽蒸发了一圈。但这是徒劳的活计,雾气很快又弥漫过来,四生休肩上那团火焰张牙舞爪,试图抽出更多的火焰细鞭,就在十二簇火焰细鞭像纤细的花蕊那样绽放时,四生休伸手捂了那团激动的火焰。
“好了,别忙了,有点雾没啥,你先回去休息。”四生休低声劝说火焰。虽然这雾气里死气越来越重,但四生休并不打算对火焰详细解释。
火苗闪耀了一瞬,没精打采地熄了。四生休收回手,手掌下被烧灼的皮肤火辣辣地疼痛。他握握拳,无声叹口气。片刻之后,四生休开始费力地在斗篷下摸索,好半天从挎包里掏出几块压得扁扁的纸包。随着动作一颗银蓝色的硕大宝石滚了出来。
他顿了顿,伸手拾起那颗宝石,他迟疑了一会儿,探出食指咄咄敲打宝石。零星的微弱光点弥散出来,很快便消失在浓厚的雾气中。
长叹一口气,四生休把宝石塞回包里。他剥开手里的纸包,露出里面的羊乳干酪和硬面包,慢慢啃起来。羊乳干酪放的时间有点久了,咬起来坚硬磨牙,男人面无表情地咀嚼,表情肌微微抽搐,接着他仰头咕嘟嘟灌下一大口凉水把它们冲下胃袋。
我好想念塞满咸奶油的硬壳面包,最好再来杯金色起泡苹果酒。四生休一边咕哝一边啪啪拍打着斗篷,抖落上面的食物残渣,接着他探出双手,拇指食指相抵,轻声唱颂:“吾呼唤汝,咆哮之兽,呼喝火焰,双重天性,三次诞生。汝神秘而野性,一种面目,两种形态。永生精灵啊,倾听吾之述说,善心之兽,汝温柔而完美,吾恳请汝之降临!”【备注:由于命符宝石与本体分离,所以四生休必须依靠冗长的唱诵以弥补灵力不足。】
自雾气深处,一道艳丽的红光猛地爬升,它扑簌簌盘旋了一周后,划破厚重雾气朝男子疾速射来。休躲闪不及,被那红光重重砸中胸膛。
砰的一声,他被狠狠撞进身后的刺柏枝丛中。墨绿色的狭长叶子纷纷扬扬落了一地。
那红光慌慌张张从四生休怀里钻了出来,忙忙碌碌围绕着他旋转。
四生休拨开扎人的刺柏枝条,从折断的枝条中奋力爬起来,他拍打了几下斗篷把它重新紧紧裹在身上,“好了好了,帝江,我没事。找到了吗?”
那团红光发出一阵奶声奶气的声音:“西番雅进入了离这里四百里的城。”
“什么城?”
“没看见城名。城离这里不远了,就在前方四百里处。”那团红光继续奶声奶气地说。
“带路。”
红光扑一声尽数熄灭,露出裹在红光之中的本体。那是一个没有面目,如同混沌的小怪兽。那兽圆滚滚的身体上支楞着四根小巧羽翼和六只短肥的爪子,浑身裹着一层蛋黄色的短毛,看上去像个戳着羽毛的可笑马铃薯。
四生休冲着那小怪兽轻轻拉开外套领口:“进来吗?”
小怪兽欢呼一声,立刻扑过去。休被那熊头熊脑的东西撞了个趔趄,他苦笑着帮帝江在衣服口袋里调整了姿势,顺势摸摸小东西圆滚滚的身子骨。
小东西的身体随着呼吸微微起伏,毛茸茸的肌体隔着一层柔软的棉布紧紧贴着男人的胸膛。
在这莫大的茫茫白雾中,鲁莽的小怪兽便是身边唯一的热源。男子感到胸口这一块暖和起来,这股暖意逐渐包裹了他的全身。
随着胸前的小东西起起伏伏永不停歇的呼吸,他感到寒冷和孤寂一点点离开了他。
帝江安稳地窝在四生休胸前的衬衣口袋里,发出心满意足的叹息,它倒腾了一会儿,舒舒服服地趴着探出两个爪,肥嘟嘟的手指点着浓雾的某处:“正东方四百里。”
(注:小兽名字写为帝江,但读做帝鸿。源自山海经。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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